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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科院教授格尔国:探寻生命的奥秘

发布时间:2023-10-14 04:09:10作者:佛缘网

社科院教授格尔国:探寻生命的奥秘

1、您的学佛修道之路肇自读大学时对人生的困惑与求索,除了这一点,还有其它的因缘吗?

答:在大二年级的时候,我开始了生命的反观自觉,意识到生命是一个有限的存在,面对无限的宇宙,深切地感受到人生的短暂与虚无,从此开始了对生命存在意义的求索与思考,在功课之暇,常常到文科阅览室去翻读哲学和宗教方面的书,尤其对老庄道家思想感兴趣,这是在思想上开始悟道的主要因缘。

但我开始在实践上进行练功静心,则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时我选修了一门体育课是“太极拳”,看到有关太极拳的书刊中说,打拳前最好静站一会儿,这样打拳时会更有气感。于是我在晚上到南大操场上练习太极拳时就静静地站一会儿桩,这时《老子》里的一些经文就自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是这一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我默诵《老子》中的话,体会其意境,心就慢慢静下来了,然后就忘了时间,忘了打拳,自己觉得站了一会儿,但实际上已过了一个多小时。站完后神清气爽,身心都有变化,对《老子》的话也有了新的体悟。后来打太极拳变得不重要,而站桩入静则成为我大学时的爱好,每天晚上睡前的站桩,成为我大学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从那时开始,我一直都没有停止静心的实践,只是后来以打坐代替了站桩。所以,我对宇宙人生的探寻,很幸运地一开始就是理论和实践并进,没有走上纯思辨或纯修持的偏执之路。实践给了我存在性的体验,让我实存地解决了心中的困惑;而对宇宙人生意义的探寻使我的练功一开始就确立了悟道的取向,而不是局限于某些有限的目标或解决某些具体的人生问题。这一点也许很重要,一开始就要有大的眼界,大的目标,参透根本的人生问题。我走上悟道之路就是这两个因缘,我没有“外因”的推动,好像是个“缘觉乘”的路子,我接触到佛道二教的诸大师的教法,都是自己去寻求的。关于这一点,后面谈到“师父”的问题时再接着说。

2、您参禅悟道,从来没有拜师。如果说有师,只是书本上的师傅,这对一个实证者来说是很少见的。您有没有拜师的想法,如果要实修亲证,不拜师行吗?

答:一般地说,对实修者来说师父是很重要的,陈健民上师说:“上师是加持根本”,如果能得到成就上师的传法与指导,这是修行人安全、快速地悟道的根本。对某些人来说,没有师父,根本就不会走上修行之路;对另外一些人,虽能走上修行之路,但没有师父,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师父的指导,盲目自修而易出问题;又有一些人,没有师父的指导则多走冤枉路。凡此种种,不可一概而论,总之找到一个具格的师父是很必要的。现在的问题是明师难寻,如果拜的是伪师,则不但不能得益,反受其害。

这个问题要详细回答,可以写成专文,在这里只能扼要提出一些重点。其实广义的师父包含了多重视野,其中可分为两大类,一是现实中的师父,即具有一个现实人格的师父;二是真理的化身或体现作为师父,如法身上师、自性上师,乃至万物皆可为师,能引导你开悟见性的就是你的根本上师。真理本身一直在显现自身,这是究极而言的上师,一切现实中的师父皆依法而得成就。在现实的师父中,又可分为正师和邪师,正师对弟子有帮助,邪师则引弟子入迷途。成为一个正道的师父,其最低条件是具足正见,在见地上明白无误,理论上圆通无碍,这样的师父至少可以帮助弟子树立正见。再进一步的师父,就是自身有修法的经验与觉受,不但得正见,而且有正受,这种师父对弟子的修行有一定的指导作用。当然,一个完全具格的上师必须是自己修法已得成就者,这种师父才能对弟子有真正的加持作用。

要不要拜师,拜什么样的师父,这本身就取决于修法者的智慧与福德因缘。这里没有固定的答案,如果一个人连要不要拜师都搞不清楚,他当然无法凭自己就可以悟道。而当一个人已接通了存在的法流,悟到了自己的真实本性,那么对他而言拜不拜师都成剩语。一个开放的心灵包容一切,向所有的万物打开心屝,一切都是师父,一切都是存在真理的显现。

终极地说,没有外在的师父能够救度我们,自己的迷误必须从自己得解放。一个真正的师父的作用恰恰是把你推回到自己,帮助你确立自信,让你不再依赖于师父而成为自己的明灯。当我们还在迷途,我们如何能拒绝一个师父的指引?一切可以帮助我们的力量都可以使用,但所有的帮助都是使我们走出自己的迷执,回归我们内在的家园。

对我而言,我信任存在的安排,我向所有能够帮助我的大师们学习,但我已没有对师父的依赖,明空自性永远是我内在的师父!

3、在您的札记中,基本上看不到引用佛、道二藏经文来阐述您的观点,请问您对读藏经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答:因为这些札记之所以为私人性的,正在于它是“随自意语”,它直接表述我的感悟,作为对自己修道途中的反省。当初写作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给别人看,如果一开始就为给别人看而写,恐怕就不是真正的私人札记了。所以用不着引经据典,也没有论证自己的观点的必要,而只是直抒胸臆罢了。这不同于写论文,写论文一开始就是为了给别人看,所以言必有据。

藏经基本上是修道先行者的经验、心得的记录,也可说是登修道高山的地图。这些地图是有用的,它能指导你登山的实践,但这些地图所用的标示和语言具有时代的特征,今人有时搞不明白。所以读这些经书一定要结合自己的实践,如果只是研究地图而不实地登山,图上研图,就永远无法真正搞清实际的地形状况。反过来,如果你有登山的经验,就能真正弄清楚地图的真相,并且知道地图中的不准确或错误之处。

从修道的角度上说,读藏经不必求数量,而必重质量,真正领悟了一部与你相应的经典,就能马上运用到修行的实践中去,得到真实的受用。等到你的悟境提高了,又能帮助你领悟更多的经典。有时,对经中一两句口诀的深入观行,落实到生活中去,其实效有时胜读很多经书而不得要领。当然,从做学问的角度读藏经,又另当别论了。

4、您在谈悟道的体验时,也没有引用禅宗公案来印证您的感悟,请问读禅宗公案一类的书籍有什么好处?是否有悟道体验的人才能印证?一般读者应怎样去读才有收益?

答:这个问题与上面的问题类似,因为写札记没有必要去找禅宗公案来印证,我并不想证明什么,因为我心中并没有疑问。虽然在读禅宗典籍时,往往有会心一笑的时候,但也没有必要拿到札记中来相互印证,除非我专门写禅宗的书,提出对于禅宗典籍的理解,这时就会大量引用禅典。

禅师试图用非常规的语言来直接传达心法的微妙,师徒之间经过长期的密切磨合渐能心意相通,在某个机缘之下,禅师可将顿悟法门当下传递给具相的弟子,令其立地见性开悟。这种传递的经验被描述为禅宗公案。因为这种传法过程都具有独特的机缘,具有不可重复、难以言说的特点,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是很难理解的。当然超出机缘之外,公案也可能传达某种普遍的法理,但一旦揭示出来也就只能是教理而非现量的领悟。

另外,超出禅意之外,任何一个公案都有无限的解释可能性,不同体验的人从不同的知识背景都可能对禅典作出自己的独到的解释。所以,一个人读禅典的感受也就是多样化的,其所获得的利益也是多元的。你想得到什么,你就可能从禅宗公案中得到什么启示,你可以创造自己的公案。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对禅的兴趣也是多元的,从超出悟道的广义范围来看,各个阶层的人都可以从禅典中激荡出思想的火花,得到某种深刻的启示。

从悟道的意义上说,读禅宗的公案或语录必须结合自己的参禅经验,公案本身就是参悟的对象,只有从你自己的体验中与禅师要传达的意义心心相应,你才能真正理解它。彻底地说,你只有悟道了,才能与悟道的公案相印证。不能光从文字上、语句上用理性思维去推论,想找出一个逻辑化的标准答案。

5、一般来说,人们在修证中常犯“执幻象为实有,求神通为目的”的错误,另外气脉的变化、身心的调节也会使人产生种种或喜或忧的心理障碍,但您在修证中好像都很顺利,请问您出现过曲折吗?产生了错误您是怎样纠正的?

答:实修的人一定会产生身心的变化效应,有一些身心的感受可以说是修道有所成绩的体现,比如出现气脉的变化,产生身心的愉悦感等;另外有些感受虽然不是正面的,比如出现病灶的反应,或短暂的心理不适等,也往往是练功进展中的一些正常现象。对于好的境界,人们容易去执着、去追寻,对于不好的感受,人们又容易去怀疑、去恐惧,这些身心的感觉让人被纠缠在其中,而忘记了正念正知。所以一个悟道的人,一开始就要确立正见,要知道自己的真正的目标是什么?不是要去得到什么,相反是要彻底地放下已有的种种执着。不要被感觉经验所迷惑,不要贪恋好的景象,也不要惧怕坏的感受,而要保持对一切感觉经验的观照,采取超然的态度,无住而生心。凡有执滞,就容易出毛病,尤其是以求神通为目标是修道的大忌,因为这种心态是一种功利化的态度,它与人们追求世俗的欲望没有本质的区别。悟道的人有没有神通是一回事,而以神通为修道的目标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修道的过程主要是净化心灵的过程,是去掉我执而回归无为的本性,所以一切执着的欲望都是与修道背道而驰的。我在多年的修道过程中,也出现过一些身心的反应,既有很大的法喜禅悦,也有过身心不适的感受,但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些当真,“擒贼先擒王”,抓住心法根本,做万法的主人,就能转一切境而不为境所转。

6、自您离开家乡到现在,基本上都是在学校读书,并获得了最高的学历和学位,这对您学佛修道树立“正见”肯定有益,但书读得越多,如果运用不好,反而产生所知障,认指为月,以船为岸,您也曾说:“学法愈多,修法愈难专一。”请谈谈这方面您的体会好吗?

答:关键在于是否知行合一,行解并重。如果不重实修,则书读得越多,我慢和所知障可能越大,自以为懂了很多道理,不从心行处用功,不转化我执习气,说得一丈之远,而行难一寸之短,有时口说心不行,冒充人师,这是很可怕的。将所有的学问会归到心地法门上来,会归到自己的修行实践中来,通过智慧的提升将所学的理法融会贯通,这样知行相互促进,形成良性循环,就可避免“所知障”。在这个过程中,有时会遇到择法专修的问题,因为理可贯通,而修法则必须一门深入,以期打成一片。而选择哪一门作为自己的专修法门,则需要根据自己的根机进行智慧的抉择。我说的“学法愈多,则修法愈难专一”就是指这个过程中的困难,因为有时你不知道什么是对你而言最好的法。学了很多法,每一法都被称为殊胜之法,这时很可能经常调换修法,不能一门深入。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是,每修一法,以三个月为期限,在这三个月中全力修此一法,然后看成效如何,看与自己相不相应。三个月之后,再换一种法门,最后从中选择与自己最相应的法门坚持下去。什么是相应的法门?能快速进入定境、能有效转化自己的习气的法门就是相应的法门。

另外,我个人的身份是一个学者,要从事学术性的研究,这与修法有时不能合轨,因为学术有学术的规范,它与悟道的价值取向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学术研究不必悟道,悟道也不必作学术研究,但我选择了学术与悟道相统一的道路,我也一直在摸索一条能将两者有机统一的最合适的研究和写作方式。我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是:“将所有的学问融入生命,而展现自己的生命就成为伟大的学问。”这样的学问,就是生命的学问;这样的生命,就是学问的生命,能否做到我不敢说,但这是我努力的方向。

7、学佛修证要有正信,要发大愿,非发大愿不能成就,您认为愿力的作用有多大?

答:愿有多大,力就有多大。一个人的成就,不管是世间的成就,还是出世间的成就,都取决于愿力的大小。可以说愿力给一个人规定了他所能达成的最大可能性,有愿才有缘,有了愿力为前导,才能聚集达成此愿力的内外各种助缘。世间事业,以立志为先,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会投这个方向努力,就有可能最终实现这个志向;反之,如果你没有成为某种人的志向,你就不会成为这种人。出世事业,以发愿成佛为第一因地要素,有愿才有行,由行以满愿。当然,能不能发愿,发什么样的愿,本身就体现了一个修行人的素质,包括智慧和福德两种资粮。愿不是说发就能发的,随意而发的愿只是虚愿,并没有力量。所以“发大愿”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修法,要发起自觉觉他的成佛之愿,就要对宇宙人生的真相有深刻的洞察,对生死之苦与解脱之乐生起真正的信心,才能真切发愿。所以“信”又为“愿”之前导,但“信”不是盲目的信仰,盲目的信仰只能产生虚假的愿力,这种信是建立在充分理解和切实感受的基础上的智信。严格说来,信、愿、行三位一体,是相互增上的统一体。

这里所说的愿力是指因位上统摄修行人身、口、意三业而指向某种目标的规范力量,而般若经中所说的“无愿”、“空”、“不求解脱”等,则是在般若慧观中的无执无住心性,两者的语境是不同的,不可混为一谈。在因位所发之愿,到果位就成为无愿,因此成佛之愿是无愿之愿,因为佛正是无求无执而又万德庄严的。

另外,“愿”与“欲”在常人有时是分不清的,想要升官发财也被称为一种“愿”,而这种“愿”实际上就是一种欲望,不同于学佛悟道所说的发愿。两者之间有相似之处,愿和欲都有引导人向某种方向发展的力量,只是其方向恰恰相反,而其关联简单地说就是:有我有执就是欲,无我无执就是愿,为我之愿则成欲,无我之欲则成愿。

对学佛而言,能不能真实地发起“为度众生,誓愿成佛”之大愿,是衡量一个学佛者是否登上菩萨道修学的标志。真正发了愿的人,就是因位中的菩萨,就是未来佛。

8、您在禅修实证中,对宇宙人生的领悟谈得多,而实际修证过程谈得少,请问对一个初学者来说有哪些实际的步骤和方法?

答:对我来说,“修”与“悟”是统一的,“理”和“法”是相融的。你真正领悟到了,功夫就容易上路,而随着功夫的深入,又会有更多更深的体悟。真正说来,悟道不是一个具体的功夫的问题,而是整个生活的品质的转变,就是你整个世界观、人生观的升华,要能在日常生活中体现你心性的觉悟,也就是要具备我常说的“记得自己,活在当下”的觉醒力量,这不是凭打坐、做功夫就能达成的。当然,如果不做功夫,不进行具体的修证,你也无法在日常生活中修行,但具体的功法和修炼过程是因人而异、因法而异的,很难统一地制订一定功法或标准。另外,如前所说,写札记是为自己而写,着重在自己的心法上的领悟,而不是描写修证的过程。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风格,我只写我自己看重的东西,而另外有些人可能很愿意描写自己修证过程中的具体经验。

我觉得对初学者没有统一的入门的步骤和方法,进入悟道境界的途径是多样化和个性化的,一定要结合具体的人进行具体的指导。但原理则是相通的,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所以可先从学习基本的原理,树立正见开始着手,一开始见地要正,愿力要大,修行就容易上路,且不易出偏差。

在这里我也提供一点个人的想法,我觉得有三个简单而有效、又不易出偏的法门可以练习:

一、观照呼吸的法门。要点是心息相依,只是保持对呼吸的观照,但不要去控制呼吸,意识始终要记得感觉自己气息的进出、长短、冷暖和粗细,中间有了妄想离开了呼吸时,要马上回来,由此身心统一而入于定境。这个功法可以专修,也可以在生活中随时随地做,作为训练自己有意识生活的方法。

二、念佛法门。专心称念“阿弥陀佛”,一字接着一字,一句接着一句,清清楚楚,不昏沉;绵绵相续,不散乱。中间有杂念时要及时觉知,回到念佛上来。一心专念,即是定;念念无住,即是慧。能念之智,即是般若;所念之佛,即是法身,能念融入所念,能所脱落,当下清明,净土现前,就可见性。

三、参个“无”字。提起一个“无”字话头,一有念起即消归于“无”中,直到无人无我,无生无灭,一切思议,一切言说都归于无,连“无”本身也“无”了,就达于那无言的万法如如的存在了。此一“无”字,随时随地提起,作金刚王宝剑,佛来斩佛,魔来斩魔,终至一切妄想不生,而本性自显妙用。

9、关于爱情的谈论,一般的修持者不谈或很少谈这类问题,而您在札记中则谈得不少。当然,“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这也是您亲身经历的一种经验,但您谈它的意义应该更特别,是吗?

答:将性能量升华为觉悟的能量,将自我的情爱升华为净清无染的慈悲,这是任何一个学佛修道的人始终要面临的生命课题,如果不能从情欲中得解脱,修行的成就就无从谈起。一般的修持者不谈或少谈爱情方面的问题,也许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有的师父本身是独身修道,也不便谈或不愿谈这个问题,还有的人自身被困其中,更无法深谈这个问题。不管是什么原因,但不谈这个问题并不等于它不存在,事实上这是实修的人必须要真正面临的考验。

我在札记中真实地记录了我的情感经历,此书中只保留了一小部分。只有带着觉知的心去彻底地经验爱情全部的美丽与缺憾,真正洞穿它的全部奥秘,才能从中得以升华和超越。自我的爱情注定只是一时的相悦,它是建立在自我的满足的基础上的,我爱你是因为你满足了我的需要,而自我永远无法真正被满足。除非一个人能具备内在的完整,爱变成他生命的存在方式,他能够无条件地去爱,这样的爱,就是无我的大悲心,就是与解脱道相应的神圣的爱。

有一部分人可能不需要爱情的体验,直接走单独修道的路,但这部分人也必须通过禅定的力量、般若的空慧将自身身心净化,达于自性的圆满。很显然,逃避这个问题,人为地压抑情欲的需要并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另外一个极端也是危险的,放纵于情欲之中而不能自拔,缺乏慧观的爱情体验并不能导致爱的解脱或解脱的爱。

对大部分现实社会中的修行人,如何透过爱情的体验而超越狭隘的私我之爱,通过智慧的观照而走向身心的净化与无我的慈悲,始终是关系到修道进展的核心课题。本书中相关的札记,或许能提供给读者一些参考,一点启迪。

10、你在札记中说:“读书实在是读书背后的人,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书……每当我读书,我总能感觉到书背后的人,我试图与他对话,倾听他心灵的乐音。”这使我想起钱穆先生在《中国史学名著》里的一段话,他说:“读书又有一个最大重要之点,便要能读到这书背后的人。若我们读《论语》而不知孔子,这不行。我们从读《论语》而能想像到背后孔子这个人,待我们了解了一点有关孔子这人的,再回头来读《论语》,你就会对《论语》更多明白。史学也是这样,我讲《史记》、《汉书》,定要讲到司马迁、班固这两个人,再来谈《史记》、《汉书》,那么了解得会更深切。不能既不管人,又不读书,只是翻查材料,这绝对不是个办法。”看得出来钱先生是从史学的角度讲读书的方法,您是从哲思的角度讲读书的感悟,但两者都强调书背后的人的重要性。请问您对书背后的人的感觉,是知识的积累的结果,还是禅修后智慧升华的结果?

答:我所说的确实与钱先生所说的不是同一个角度,钱先生强调了解史学作者的历史背景,才能更好地理解作者写书的用心,是通过了解作者而了解文本;而我是说直接从书中去体会那个写书的人,是通过文本去感觉作者的境界。两者的顺序是不同的,但也可说是互相补充的。

能不能透过书本去感觉到书背后的人,这不仅是一个读书方法的问题,也不纯是一个知识积累的问题,而主要还是一个人的整体素质的问题。就是说,它与一个人的知识结构有关,与一个人的自身境界有关,与一个人的悟性有关。你首先要能准确理解书本中透过文字所传达的信息,然后具备相关的知识和体验,才能设身处地地去体会那个写书的人。因为言为心声,一个人的语言文字可以说全息体现着整个作者的状况,而只有当我们体会到作者这个人的境界,才能更好地理解作者所写的书。

从修道的作品来看,这是一个由修道体验的相沟通而心领神会的过程。悟道大师的书都是从其悟境中流露出来的,其目的也是让人体会到、进入到他所说的悟境之中,所以我们读他的书,便不仅是一个知识的学习过程,而更是一个智慧成长的过程,当我们真正体验到他所说的,便是透过书本而理解了那个作者,我们和他一起进入一种共通的体验,心心相应。也可以说,你有什么高度,你就能看到作者什么高度,你无法看到超出你自身高度的东西,因此要真正理解修道作品,真正了解修道的体验,就必须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境界。

11、读您的书,感到您的书本知识比较丰富,理论比较扎实,修证悟道的体验也给人以智慧的启迪,但人生经历和社会阅历则显不足,因而那种应机设教、对症下药的利益众生的手段和方法还不太圆满,您认为是这样吗?

答: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有这个问题,我的人生从外在经历看比较单纯,一直是从学校到学校,从学校到研究所,这样的人生经历,可能缺少对各社会阶层、对各种类型的人的直接体验,因而很难有针对性提出帮助众生的方法。但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也可以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一方面,我一直要求自己要在修道上确有所成就,才能从事利益众生的事业,因此到目前为止,我都是集中精力,致力于自己的悟道,在修道的实践体验和理论研究方面积累足够的素材。另一方面,修道主要是内在的转化和意识的觉醒,它与外在的经历并无直接的联系,况且外在的体验是无穷尽的,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去一一体验,而日常生活中实际上已全息了世间生活的全部经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佛教的大师们过着简单的闭关修行的生活,但一旦他们觉悟之后,即具有无穷的智慧来开展普度众生的事业。因为在修道过程中已有很多内在的经验,而得道的智慧则是证悟了诸法实相,这种智慧是遍一切法的,虽然真理的显现形式是无穷的,但最后的真理又是一味的、相通的。至于缘起法中的差别智,则诸佛菩萨也因其因地的愿力不同、道路各异而显现各自的特色。现在的社会已进入信息的时代,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非常丰富,而读书也能间接地增进很多人生的经验和社会阅历。我的这种知识分子的经历和角色,是否对于广大的知识青年更有亲和力呢?

12、既有解悟又有证悟,不管是对学佛者或佛学者都大有益处,但我知道这样的人很少,二者的关系您能谈谈吗?

答:究极而言,没有解悟和证悟的差别,悟就是悟。真正证悟了的人,自然就有解悟;只有解悟而没有证悟的人,也就没有真正地开悟。这是从第一义上来说的,因为理事本就是圆融不二的。有的人也许没有学习多少理论,但当他证悟的时候,自然可以慧解大发;而当一个理解力透彻的人,到某个临界点上,自然会跃入法性海中而证悟。

但从某种意义上,又可有解悟和证悟的区分。一般地,在理上可以先行看到较高的境界,虽然在事上并没有真实地证到。这就像人在山下也可以向山峰上眺望,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看到山上的风景,这种“看到”有助于指引他进行实际的登山,等到他登上山顶,他才能真正地领略山上的风光,这时所看到的与山下眺望所看到的不完全相同,但也有相似处。解悟与证悟的关系与此类似,在没有证悟之前,也可以有某种程度上的解悟,这种解悟可以是证悟的先兆。然而,有一种危险是错以为解悟了就是证悟,而自身的我执习气根本没有转变,这是未证言证的“增上慢”。大部分知识分子对禅的领悟,往往就停留在解悟上,这比毫无理解甚至误解要好得多,但是也没有真正入禅之门。

广义地说,两者的关系就是知与行、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两方面都很圆满的人确实很少。有的人可能实践的成份多一点,实际的体验多一点,但理论上不够圆通,往往说不出所以然来;另外一些人可能理论上的领悟较多,而实践上的体验较少,这种人能说会道,但往往只从理论上来思辨。一个大师必须理事贯通,行解合一,能把悟道的体验用各种方便的手段展示出来,这样才能广泛地利益众生。

13、说有佛不对,说无佛亦错,“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个修道者是非了了分明,但不住在是非上。不住是非上太难,只靠解悟不能了解,只有通过修证才能达到吗?

答:整个修道的过程就是一个去执的过程,人因为以自我为中心,以自己的头脑去固执地分别或投射外在的是是非非,根本不能完全从事情的本身来判断它的对错。修道的人,要能够去除各种过去的经验、观念和成见,不带自我地洞察事物的本来状况,如实地观察事物而没有执着,这样才能“是非了了分明,但又不住在是非上”。这当然不是一个纯理论的问题,并不是说你懂了这个道理就能做到,这需要实地做功夫,要有很强的觉知和观照的力量。大多数的人在生活中只是随着过去的惯性而行动,以他自身的特有的观念、特有的背景去分判事物,这无法做到是非了了分明,又因为带着他自己的自我利益去看问题,更无法不住在是非上。只有培养清明的觉察力,时时生活在有意识的观照之下,才有可能做到。因此,也可以说“只能通过修证才能达到”。

14、您所推崇的太虚大师倡导“人生佛教”,他曾说:“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您所礼敬的南怀瑾老师也特别强调做人的重要性,只有自立才能立人。一个参禅者除了具备丰富的知识和正确的方法外,完全的人格是否更重要?

答:最好不要把“做人”和“修行”分开说,因为整个修行都是在生活中、在做人处事中转化我执烦恼而能够无我利他,全部的修行成果也要体现在日常的生活和为人处事中。在生活中做人都做不好,没有健全的人格,修行境界绝对没有可能达到很高的水平。在“坐上”“修行”,正是为了在“坐下”“做人”,彻底地成就一个人所具有的那种本性的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就是佛,所以虚大师说:“人成即佛成”,言下之意是,我们都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就通常的人而言,他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中心,他有无数个“我”在争斗,他随着业力之流在移动,他不是完全地有意识的,他像一台随着外在的刺激而机械反应的生物机器。要做一个人,先要有一个存在的中心,这个中心不随境转而能时时做主人,这样的人就是佛。一个参禅修道的人,必须时时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做起,训练自己的觉照能力,所以不存在修行与做人哪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两者就是一回事。

15、一个真悟道的人他是不会说自己已悟道的,因为此境界是不可说、不可道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谓桶底脱落、大地平沉、虚空粉碎等,也不过是悟道者的方便权巧的说法。那么您认为悟道的境界真是无可言说吗?

答:一个悟道的人不会说自己已悟道,因为在悟道的境界中并没有一个悟道的人和一个所悟的道,全部都是,没有分别。此境界不可言说,因为所有的言说都是一个限制,它不能表达那个没有限制的整体,任何对悟道境界的言说,都不等于悟道境界的本身。

但这只是从悟道境界的本身所具备的特质来说的,这并不意味着一个悟道的人就实际上不能去言说,他知道那个东西无法说,但因为要利益众生的缘故,他仍然会去尝试着说,并且特别告诫说:“不要执着于我的语言文字,要去体验它所指示的内容。我只是用指头给你指月,你要通过我的指头去看月亮,不要抓住我的指头不放。”真如实相虽不能用语言文字完全表达出来,但知道的人可以用各种方便的比喻、象征去描述它,以帮助迷茫中的众生去接近它。说某种东西不可说,这其实也是一种说,用否定的方法说,用“负”的方法说。不然,又何以有三藏经典、禅宗语录?

至于一个悟道的人会不会说自己已悟道,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可以肯定的是,一个悟道的人不会执着于他的悟道,那个执着的自我已经死了,所以他不会到处去炫耀他是一个得道者,他也不会发表一个声明:“某某人已经悟道。”然而,在某种机缘下,他可以说自己已悟道,这被当成一个设计,用以增加弟子们的信心,而使弟子易得加持。全部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为着利益众生的缘故;否则他不会去说。佛在经中有时也会说,我是法王,说法自在,我是如何如何成佛的,诸如此类的话。

不管他说不说他已经悟道,一个真正悟道的人会在他的周围散发一种光,某种能量会扩散开来,与他有缘的人会聚集在他的身边,寻求他的帮助。那时说不说自己悟道有什么区别呢?对圈内人来说,那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16、您在札记中说:“除了自己悟道之外,我将来要做的学问工作应该是三教经典的现代阐释。”请问“现代阐释”的具体方法是什么?

答:真理是超越时空的,悟道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们可以心心相应,默会神交。然而,真理的体现形式是有时代特色的,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不同的语言形式和理解方式。所有过去的经典,都是用那个特定时代的语言文字来记录的,因此它也受限于语言的形式。今天的人们要能很好地理解过去的经典,存在着语言的障碍。这里所说的语言是广义的语言,还包括相应的启迪的方便、说理的方式等等,要使经典的生命重新回到现代人的生活中来,就必须打破这种古今的隔阂,用现代人习惯的方式重新诠释经典的意义,这就是说要对古代经典进行现代阐释。

要能做到这一点,首先是要有能力对经典进行同情的理解,默契古人的心法,与古圣先贤达于同一境界,然后还要有圆熟的现代文化知识,有能力用现代人所能接受的语言重新表达经典的意义。

我并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但这是我前进的方向。我期待的是,自己能够把经典的意义融入自己的内在的生命之中,在与经典的对话和交融中提升自己的生命境界,然后尽自己的能力把自己所领悟的东西用现代的方式展现出来,让它成为一丝清泉,流入工商时代繁忙的现代人的生活之中,这作为我利益众生的一种方式,回报众生养育我的恩情。

回答就到这里,谢谢您代读者提出了这么好的问题,这个“附录”将方便阅读此书的读者们,使本书的内容更加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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