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寺院与年轻僧人,郎木寺探访00后出家人的思和想
发布时间:2024-10-20 04:06:09作者:佛缘网藏区的魔力就是奇事多,难怪文艺青年前赴后继往那跑。有个地方,兼跨甘肃和四川两省,在川流不息的游客脚下,石板街的那头是甘南藏族自治州郎木镇,而这边则是四川若尔盖县郎木村。几平方公里的山谷间,居住着两千多藏汉回三族的人口。
街上一群群穿着火红藏袍的僧侣,也来自两个省的寺院。神奇的是,这俩毫不搭嘎的大寺院,毕竟也相隔两公里,一个守着山谷,一个占据山坡,但对外俗称都叫郎木寺。
早餐的时候,牛肉面馆里涌进来一拨拨成的年轻僧人,他们年纪都很轻啊,这么小出家让人对其充满了好奇。于是,尾随着他们就先进了四川的那个寺院。其实,四川这边的寺院,正式名字叫格尔底寺,甘肃那边的寺院叫赛赤寺。
00后僧人的严厉与顽皮
古老的寺院,有两百年五十多年历史了吧,但僧侣是年轻的现代的。
这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很多出家僧的家长都来寺里探望。街边的小卖部里围着一群穿僧袍的小学僧,吵吵嚷嚷地买冰激凌吃。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与俗家的孩子毫无分别。甚至,见到一个穿僧袍的小学僧坐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年轻母亲把脸贴在孩子的勃颈处轻轻地嗅着,满脸的陶醉幸福。可惜这个场面没能拍下来。当然,他们也不会允许游客对其拍照的。
与汉地僧人表现得唯唯诺诺凡事退让忍耐不同,藏地僧侣对外以粗暴示人,动辄就是呵斥,表现十分强势霸气。一群嬉笑打闹的小学僧,见有人对其拍照,会立刻停下来,表情瞬息变得严厉愤怒:不许拍我们!如果正在某个不能擅入的庙堂内,见有门口张望的游人探头探脑,也会严辞相向:出去,不许进来!
但如果换一个场合,他们会与人相谈甚欢,无拘无束。
在甘肃赛赤寺,三个13、4的少年僧人得知我从北京来,分别问了一大堆问题。最关心的是你们汉地僧人可不可以结婚。反问他们同一问题,则都不容置疑地表示不会,不想,没兴趣!其实,“郎木”在藏语里是仙女的意思,郎木寺却成了男人的天下!
他们从小就发心出家,向往寺院生活,也享受这种修行,争先向我介绍他们的上师、学的课程,给我看他们的课本和空白处的涂鸦,描述他们的宿舍及日常起居。
他们就是为寺院而生啊,如果没有宿世善根不会如此沉醉其中,我想。
他们那么爱笑啊
,一逗就都露出灿烂的笑容。但三个人牙齿都黄黄的,我提醒他们要记得刷牙啊,他们掩口而笑。其中一个说,巧了,今天早上第一次刷了牙。也没洗脸么?当然也不了!老师不管吗?他看不出来!然后就又是一顿不可遏止的爆笑。个个都是相貌姣好营养充分的少年,放在汉地城里都是帅哥呢。指点给我看其中一个学僧硕大的耳朵。一看简直吓一跳,异于常人的大,分明是高僧苗子啊!我连忙给其鞠了一躬以示敬意。那个孩子,不,那位阿卡(对藏族僧侣的尊称),对我的致敬表现得安之若素,没有任何推却和自谦,就像我们日常在寺里见到的那些年长高僧表现得一样。很庆幸自己德行不差,能与高僧的少年时代有一面之缘啊!
后来,他们的上师在远处出现了,喊了他们一句,他们大笑着跑掉了,顺着台阶曲曲折折地跑到坡底下去了,火红的僧袍随风飘曳,像三个欢快的小马驹。
我们都是宗喀巴大师的弟子
郎木寺镇有“东方小瑞士”之称,平缓的山坡、原处的峭壁、幽深的峡谷、清澈的溪流、奔腾的白龙江、开阔的草坪、肥美的牧场、 悠闲的牛羊和梅花鹿、碧绿的森林、洁白的云朵、湛蓝的天空、火红的僧袍、金色的佛殿……像调高了饱和度的油画,大块大块浓郁得化不开的鲜艳色彩……
路遇一个老喇嘛,平易近人地与我边走边聊,该怎么称呼您呢?叫啥都行,和你们汉地一样,叫法师就行。宗喀巴大师的殿在哪里呢?看那边,最大的那个殿,他们都在绕的就是了。你们也学菩提道次第广论吗?我看过这部著作。好啊,看来咱们都是宗喀巴大师的弟子啊。
只要是藏传格鲁派佛教,每一个寺院就都有个宗喀巴大殿。宗喀巴(1357年~1419年)是藏传佛教格鲁派——也就是黄教的创始人。大约生活在明代,享年63岁。因诞生于“宗喀”,故尊称为“宗喀巴”,相传系文殊菩萨转世。地位崇高,有“第二佛陀”之美誉,所以藏地广泛见到其塑像、大殿、唐卡等。
宗喀巴大师38岁时,对藏传佛教进行了改革,强调修行次第,要先显后密,显密并重,“提倡苦行”,僧人不结婚,戒杀生,禁饮酒,断绝世俗交往等等。并戴黄色桃形僧帽以示区别,“黄帽派”、“黄教”由此而得名。
他创建了一整套佛学体系,也是鲁派的理论基础,“格鲁”意为“善规”。其重要论著是《菩提道次第广论》和《密宗道次第广论》,特别是前一本《广论》也是汉地佛教修学的经典。
晚年,宗喀巴大师本人在拉萨创建甘丹寺,其弟子后来也在拉萨兴建哲蚌寺和色拉寺。就是鼎鼎大名的拉萨三大寺,与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甘肃夏河拉卜楞寺、青海西宁塔尔寺共称格鲁派六大丛林,有教学研究职能,都是重要的佛学院,也是全国重点文保单位,路经时必须要打卡的著名景区。
格尔底寺有三个学校,按程度不同,分别是小学、中学和大学。经老喇嘛开许,我脱了鞋走进了其中的中学,巨大的殿堂,粗大的方柱,一排排坐垫上,密密匝匝坐满了五百来个孩子,不对,应该叫阿卡,他们是学僧。他们在等待共修,一边摇头晃脑地诵经,一边好奇地打量我。我感到很惭愧,抱歉地合掌施礼,顺着地毯从一侧走了一遭。嗡嗡的诵经声,形成一种强大磁场,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迅速离开大殿,广场上有打打闹闹的小学僧,也有三三两两围坐讨论的大学僧,和排排坐在墙角下晒太阳的老学僧,或者是法师?
一个小到一丢丢的只有几岁的小学僧,非常爱管闲事儿的操心样子,冲过来一再警告我不许拍他们。我掏出纸巾要给其擦鼻涕,他则羞怯地跑掉,然后躲进院门隔着缝隙偷看我。我走过去,他藏起来。我走远,他又跳出来叽哩哇啦,我回头他再藏起来,如此反复捉迷藏。我索性掉转身,倒退着佯装走远,其实一直看着他,偷偷露出一角月牙般的白脸,绽开无邪的笑容,唇上是亮闪闪的鼻涕。
远处一个大殿前的小广场上,有几个僧人在做烟供,弥漫的烟气中,有两位僧人扶着拖地的长号,呜呜地吹起上殿的号角……
安详,和谐,静穆,平稳……嗯,岁月静好啊,是个修行的好地儿!
好好珍惜那短暂的今世亲缘
在格尔底寺的草坪上,和一对父子攀谈起来。父亲从迭部县来看出家的儿子,说八月十五是月光菩萨遍照四方的殊胜日子,藏地也要斋戒。我前一晚也是从迭部开车过来的,七八十公里路跑了三四个小时,处处都是泥石流的遗迹,知道那条曲折的山谷路有多难走,经常要和对向车辆轮流通过。
儿子今年正好18岁,出家四年了,此前一直在乡下放羊读书。而动了出家念头是在六七岁时,这都是宿世的缘分,否则小孩子不会有这么大志向的。儿子出家了,做父母的是什么心情呢?在藏地是全民信教,习俗理念上以家里出僧人为荣,也是份泽披后世的功德。何况他身上还有个哥哥,留在家里照顾父母,就足够了。那母亲为啥没来,家里活儿多走不开。
他们说的是汉藏夹杂的生硬普通话。他们听我说话也是懂一半猜一半,但这么交流也不累。情感是共通的,有几个关键词就都理解了。
说话的功夫,儿子站起来表示要去上课了。他父亲和我也站起来,拍照合影。送他走后,我们一起向着游人稀少的山顶方向走去。一前一后,有一搭无一搭。
与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佛殿不同,山坡上的僧舍与普通民居无二,是一个个院落,有统一门牌号,有院门。有铝合金窗子,也有塑钢窗阳台,有修葺一新,也有破败不堪,看得出是不同的家属供养,分别建设的结果。
里边住三四名到七八名僧人不等。他们是如何组合的,如何分配的住处,里边陈设也像民宅吗?这些不得而知。孩子出家后,还要负担他费用吗?不用的,寺里有统一分配,都是好心人供养的。
我以为这位父亲是要回儿子寮房休息,追问之下是翻过这个山顶,这就下山回家了。我说我送送你吧,默默地陪着他走。望着远处山坡上一大片庙宇,问那是哪里。答说是甘肃的那个寺院。那儿子出家为啥没选择那个寺院呢?说是有活佛指点,而且去那个寺院也要看是否相应,有无缘分。
辽阔的山坡,静静的山岗。那个父亲转回身,对我淳朴地笑笑,说就到这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山下走去,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融入山下的滚滚红尘中了。
望着远去父亲孤独的背影,我忽地觉得自己很造次和唐突。因为语言不通,我不知道刚才父子俩用藏语叽里咕噜的交流,是在做最后的话别。因为我的切入,打断了父子俩最后道别的时光。
父子二人,隔着僧俗二界,隔着深谷高山,我不知道他们往年相处,是絮叨家事还是静默以待,但如今他们只能以更深沉博大的生命观,来看待今世亲缘,分别与相守,流连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