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柴担水与做饭
发布时间:2023-09-18 04:11:08作者:佛缘网功是练出来的,禅是参出来的,道是悟出来的,本文亦是在断断续续、若醒若寐中遐思苦写出来的。若有偏颇不妥处,乞盼原宥。
1行者问和尚:“您得道前,做什么?”和尚说:“砍柴担水与做饭。”行者问:“那得道后呢?”和尚说:“还是砍柴担水与做饭。”那行者说:“得道前后都一样,何谓得道呢?”这时,和尚十分郑重地说:“不一样。得道前,我砍柴时惦记着担水,担水时惦记着做饭;得道后,砍柴即砍柴,担水即担水,做饭即做饭。”
第一次读罢这段文字,我心久久难以平息:半辈子积累的人生奋斗知识,也未必解得开这禅学谜题,大道稀声。
2那天,魏明伦先生来渝参加“戏剧节”,早餐后无事,提出要去解放碑较场口转转。
我陪他把那一带几条大街小巷走了个遍。闲谈中,他感慨到,60多年前,重庆刚解放,他随内江川剧团来此演出,就住在这一带。无事时,出来溜达,在哪条街吃过一碗凉粉,在哪个巷买过一把麻花,都一一记得清楚,指得出地点来。
他说,重庆变化真大哟,江桥交错,高楼林立,但有一条依然如故,那就是解放碑、较场口周围的路道没有变,路向没有变,路名也沒有变!这真是,一座城市几十年后可以沧海桑田,人去楼空,但基本的骨架、风貌,是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的!
明伦兄是文坛鬼才,我历来敬重他,对他谈话中的真知灼见,总是谨记在心。事后,我找来那个时期的地图一查对,果然那一带的路道、路向和路名,都与当年一模一样,什么民权路、民生路、新华路、五一路等等,一切如初,形制健在。若有变化,也只能是道路变宽了,路街两旁的楼房变高了吧!
3明伦兄的见解是正确的,无意中为我解开老和尚的佛语话题找到了头绪。
我想,那老和尚上山砍柴要走路,下山挑水要走路,去厨房做饭什么的,当然也要走路;干什么活、去哪里干活,就该走哪条路,这是由目标、任务决定的;设若某一天,这老和尚竟无缘无故地不去砍柴担水做饭了,停工了,自然也不见他走原来那条老路了,而到了开饭的时间,众僧竟无饭可吃,那满院和尚又会怎么看、怎么想呢?你还去修什么行、悟什么道呢?
再则,你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三大姑、八大姨也都跟着沾光,或者自己尽享荣华富贵不说,还干出远离佛法道规的事情来,这样的修行得“道”,又有何意义呢?
4那次戏剧节,明伦兄走了一回60多年前的老路,找到了少年时代的感觉,是幸运的,而我更幸运的是以此为契机,琢磨出了城市与路道建设的某些道理来。
我来重庆工作、生活,也10年有余了,山城的市容、市貌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人说,重庆是一个月换一版地图的城市,仅看解放碑一带,就拔了多少旧楼,修了多少新楼。而这里道路的存量,正如明伦兄所言,却并没有多少变化、增添。那么,在这变与不变中,又是何道理呢?
原来,建设者们都在遵循一个规矩,就城市改造一般来说,多是在前人已经画好的格子内搞建设,在留好的地面上求发展,拆旧建新垒高楼也罢,拔密留疏建公园也罢,都是如此。
我想,这并非是今人愿意守旧制,而是历史的承续性使然。因古今建造城池时,第一紧要处,就是先修道路,下埋管道,再造房屋。这道路就如同格子,能勾勒出城市发展的基本轮廓与走向,而到建造楼房时,在格内填充就是了。
这颇有点像幼儿上语文课,先打格子后写字。秦时宰相张仪,首建江州城池(即今重庆)是这样;宋代将领彭大雅,首筑城门“九开八闭”是这样;民国将军潘文华,首任市长开本埠,也是这样;再看今天两江新区大发展,那一片片正在动工的城建工地上,楼房未立,而早已是纵横阡陌,路道井然了,也都莫不是这样。
一句话,道路是纲,楼房是目。楼房随时兴建,道路轻易不变——虽可拓宽,可削直,可架桥,可穿洞,而故道仍在,旧制尚存,这恰好给游子漂泊留下一丝乡愁;给老叟寻旧留下几许痕迹;也给“老和尚”打柴挑水做饭什么的,留下诸多便利。
5一日读闲书,忽见宋代禅宗青原行思,对参禅悟道提出了三重境界,与老和尚的劳作悟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说: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渐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机彻悟后,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这又勾起我对那老和尚悟道感言的再思考。老和尚说什么来着?
他说:得道前,他砍柴时惦记着挑水,挑水时惦记着做饭;而得道后,砍柴即砍柴,挑水即挑水,做饭即做饭。
你看,那老禅师看景,从原点出发,再回到新的原点。当中那一步跨越式的转变,实则是世界观、方法论的转变,或者说是心灵深处的大“核变”,随后才做出透彻的结论。
这个结论,自然是抛开了人云亦云的浅见,坐井观天的愚见,或是感情用事的偏见,这类主观成见一清除,看山看水就比较接近本真了。它既没有“夜静春山空”那样幽寂,也没有“月涌大江流”那样豪放,更没有“独钓寒江雪”那样孤清,倒颇有点像电视剧《篱笆墙的影子》里唱的那样:“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而那老和尚的劳作悟道呢,似乎也有类似的心路历程。得道前,他总是心神不定,正如他自己所言,干着这个,想着那个。那是否会想:早点干完活儿,好得个表扬呢;不落人之后,不被人小看呢;或者快点收工,好挤出时间去禅房诵几页经书,早修成正果呢……想着这些,人就活得比较累,活儿就未必干得好,若还有“偷工减料”、赶进度之类,挨批评、受戒律就在所难免了。
6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艺高人胆大,艺低人犯怵”。那老和尚初干各活时,没有庖丁解牛的功夫,各道工序、各个技法还不熟悉,磕磕碰碰就难免发生。因此,若是自己提前不想好,后面就可能干不好。正所谓“预则立,不预则废”。此时的老和尚心眼多点,留个后手,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得道之后的老和尚呢?心定了,神静了,干活的功夫到家了,想入非非之类的事情全没了,就一个心眼地砍柴、担水与做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心如止水,行如蹈矩,外行都看得出来,那是得道高僧才有的境界啊!
这真是,道是灵丹妙药,道能醍醐灌顶,道可以静气,可以收心,可以安神,可以明志,可以锁定目标干好各项工作……
7写到这里,就不能不涉及一个关键性的字眼:道。
道是什么?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难说清的概念了。
道是天理?是人意?是自然?是客观规律?还是人间百态……可以说都是,也都不是。
那么,道究竟是什么呢?就在这个概念诞生1300多年后的某个早上,一位禅宗大师轻松自然地把它解开了,而且波澜不惊,痕迹不留。
这天早饭后,两位行色匆匆的僧人不远千里来到了今河北赵州的柏林禅院,当时叫观音禅院。执弟子礼后,两僧人向从谂禅师请教:何为禅?何为道?如何修禅悟道?
从谂禅师问其中一僧人:“你以前来过吗?”那僧人答:“没有来过。”老禅师说:“吃茶去!”继而又问另一僧人:“你来过吗?”这僧人说:“曾经来过。”老禅师说:“吃茶去!”这时,引领那两个僧人来到禅师身边的监院便好奇地问:“禅师,怎么来过的,你让他吃茶去;未曾来过的,你也让他吃茶去呢?”老禅师直呼着监院的名字,仍说:“吃茶去!”
这就是有名的“禅宗公案”。
据说,吃过茶的3位僧人,包括后来的络绎不绝者,都一一领悟了“吃茶去”的真谛,而顿悟禅机,得道当下了。这赵州禅院也便留下了“禅茶一味”的美名,至今享誉华夏。
8“吃茶去”的故事,内涵深邃,意蕴宽广,历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真有那么一点邈远虚玄的味道,那么,到底怎么理解这个故事的本质意义呢?
我想,客人甫来禅院,气不喘一口,水不喝一杯,坐下就听讲,不仅缺乏仪式感,而且也不符合老禅师“温良恭俭让”的风格。
恰好一句“吃茶去”,既使客人有了憇息的机会,又与众僧有了交流的机缘。端起茶杯喝茶,放下杂念听课,这个最简单的消受,却包含着深刻的佛理。
原来,佛学认为,佛法不是一个知性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恰如品茶一样,不入口舌,焉知茶是啥滋味?
茶叶产于自然,道法源于自然,二者情理相通,一杯清茶落肚,可使我们心嗝畅然,情绪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当你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本以为今科高考必中,然而却名落孙山时——吃茶去!
当你几经周折,创业不佳,开局不利,甚至全军覆灭时——吃茶去!
当你倾心于恋人,二者卿卿我我,山盟海誓,一转眼对方却另寻新欢,弃你而去时——吃茶去!
总之,逆境、顺境,贫穷、富贵,忙碌、闲适,愤懑、愉悦时,都可吃茶去。高僧大德,还可泰山崩于前,猛虎追于后,面不改色心不跳,仍旧转身吃茶去!
9吃茶益于清心。一次逛古玩市场,见一套紫砂茶具颇为奇妙,其茶壶、茶杯、茶洗、茶盘诸件上,都刻着相同四字:“清心可也”。
因茶壶有柄有嘴,便有方位,读字顺序一看便知。而其余三件,均为圆形,从何处起读,便只能随心所欲了。但是妙在你无论从何字读起,都能读通,而且句意不变。如正常读法为:“清心可也”,若顺序转动,可读成“心可也清”、“可也清心”、“也清心可”;若反序去读,又可读成:“也可心清”、“可心清也”、“心清也可”、“清也可心”……
于是我便说,“清心可也”,是智者的礼赞,是达人的颂歌,是简朴的写照。因为简朴最能清心,清心方得神静,神静最能志专,志专最能彻悟,彻悟方得大道啊!
赵州从谂禅师当年对前来问道的僧人,一律都请“吃茶去”,多么简单;而那位普通的老和尚,即便不赴赵州,也不“吃茶去”,只是一心打柴担水与做饭,但因清新入驻,照样也悟禅得道,更是简单!
大道至简,素心即道。
清心可也!心清也可!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重庆警备区政治部原主任、少将军衔)